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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朽坏圣洁(2)葬礼

第一章:朽坏圣洁(2)葬礼

雨下了整整一夜。

暴雨从阴沉沉的天幕中倾泻而下,狂风呼啸,犹如凄厉咆哮的孤魂,带着仿佛吞噬万物的凛冽寒意浩浩荡荡地卷席而过。夜幕像是无法承受厚重积雨云的重量,压低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稀疏的人影撑着黑伞伫立在暴雨中,围绕着放置在道路正中的灵柩沉默不语。牧师在伞下草草的将死者的生平一语带过,就连悼词都是敷衍了事。暴雨搅得牧师心头烦乱,亚麻布制的长袍无法很好的抵御住来自外界的寒意,暴雨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裤脚,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家,完全无心在寒冷中主持葬礼。

葬礼上仅有的几个人影分散在灵柩四周,两脚踏在被暴雨侵袭的泥泞草地里。人群中央做工粗糙的灵柩仅仅是用最廉价的黄铜所打造,除了棺盖上雕刻的十字架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点缀。压抑简陋的灵柩就如同这场葬礼的气氛,难以想象在举世闻名的海琉斯庄园内举行的葬礼居然会如此冷清,死者的家属甚至只有一位,其余的都是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佣人。

即使是在这座被尊称为荣誉象征的海琉斯庄园里,也是有着高低贵贱之分的。

德罗恩站在伞下,垂着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传来牧师明显就是敷衍了事的悼词,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充满寒意的夜晚所冻结。

他微微抬起眼,视线直接跳过面前的那具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灵柩,扫过前来参加葬礼的零星人影。前来参加葬礼的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些平时和苏哈丹关系不错的女佣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母亲到死都在等待着的那个人,今天还是没有来。

这就是我所谓的“父亲”吗?如果他真的是的话,为什么他今天不来?

德罗恩默默想着,突然觉得父亲这个词语是如此的冷酷无情。

他像是为了避开什么一样,朝身后微微退开一步,却碰到了身后那个替自己撑伞的人。明明隔着衣服,德罗恩却还是能感受到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甚至比这个暴雨狂风肆虐的寒夜还要寒冷。

“少爷,您还是不肯和我走吗?”一直沉默着替他撑伞的那个人突兀地开口。尽管用词礼貌而客气,语气却生硬得毫无感情可言,如果不是声线具有人类的特征,德罗恩甚至觉得这个声音根本就是出自某台机器之口。

“……”对于这个已经被询问了无数次的问题,德罗恩这回根本就是懒得回答,用沉默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猫,在四天前的夜晚,母亲被不明人员杀害之后,他冲出塔楼疯跑时突然出现在了德罗恩的眼前,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身在城堡内一个陌生的房间,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看见猫就守候在自己的床边。那个时候,他只觉得一阵令人感到心悸的寒意沿着背脊一路下滑,仿佛在他身旁那个家伙不是个人,而是一块无时无刻都在冻结四周的寒冷极冰。

负责侍奉的女佣人告诉他,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天。

在德罗恩醒来的时候,猫曾经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追随我,我会给你力量。”

当这句话从猫口中说出的时候,德罗恩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控制一般,只差一点就让答应的话语脱口而出。他只感到脑海深处有着什么在催促他顺从那个人的话,一直在呐喊着去吧去吧去吧……那句话中仿佛带着恶魔蛊惑人心的力量。

但德罗恩没有同意,硬生生的将突然涌出的异样情感死死地压制了下去。这个人来的太突然也太诡异,并且很有可能就是杀害母亲的凶手之一,要是就这样答应,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德罗恩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在海琉斯庄园内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杀机,这座看似和平的庄园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巨大冰山,德罗恩早就是心知肚明了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提防,暗算和争斗无处不在,就连下人之间也是有着不同的派系。

自小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德罗恩,尽管依然处在拥有烂漫童真的年纪,也还是拥有同龄人所不具有的谨慎和细心。

德罗恩的拒绝并未让猫死心,反而让他身边多出了一个仆从,猫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用仆人的身份留在了庄园内。而令德罗恩感到奇怪的是,海琉斯庄园里竟然没有人质疑这名仆从的来历和身份,好像猫很久以前就是这里的一员一样。其他的侍从们对这位突然出现陌生同事没有丝毫的疑虑,有时甚至会主动上前与问好,每当这时候猫都会报以礼貌的笑容,但从不说一句话。对此,也没有任何人感到奇怪,反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

猫似乎只和德罗恩交谈,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寒气也只有德罗恩一人能感受得到。

在等待葬礼的那几天,德罗恩一直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期间不允许任何进入那里,女佣人送来的食物也是一概拒绝,饿的急了才会从窗户偷偷溜出去到外面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说来也奇怪,无论他从哪里偷偷跑出来,猫都会准时地出现在他的身旁,在他待在房间里时,猫也是一直守在他的房门外,安安静静,从不和任何人交谈。

德罗恩尝试过将他赶走,可得到的却只有一句回应:“除非你答应我,否则我会一直跟着你。”

最后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德罗恩也就任由他这么跟着了。

葬礼在仓促中走向了结束,牧师匆忙赶回了家中,雇来的几个工人合力将灵柩抬起来架在肩上,他们会将灵柩抬到位于山下的墓地中安葬。山下的那一片墓园是海琉斯庄园的土地,庄园内下到佣人上到公爵,死后都会葬在那片墓园之中。墓园中埋葬着伊莱亚斯氏的先祖,有氏族中杰出的成员以及他们的配偶,也有无数无名的下人。

可此时德罗恩却不希望他们将自己的母亲葬在那一片墓园中。

工人们将灵柩抬走,前来参加葬礼的其他人一一向德罗恩表达了哀悼之情,德罗恩略显腼腆的垂着头,手中是早就攥得不成样子的衣角,心情早就是跌落到了谷底。最后所有人都消失在了雨幕之中,天地间又只剩下了暴雨冲刷大地的声音,还有工人们踏入积水淤泥时发出的异响。伫立在鹅卵石小路旁的路灯亮着惨白的灯光,像是在为黑暗中的异客指引方向。

德罗恩紧紧抿着嘴唇,望着抬走灵柩的工人队伍,走在队伍领头位置的工人手中提着的灯在黑夜中亮着微弱的灯光,脆弱的光影在狂风中摇曳,好像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般。

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后的告别了。

“要跟上去吗?”身后的猫再一次的发话,并抬了抬右手中提着的照明灯。麻木的声线令德罗恩有些厌烦的蹙眉,不过他必须要承认,猫真的很了解他心中的想法。

只是越是这样,德罗恩心中就越是恐惧。

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的人,为何会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走吧。”德罗恩只是不耐烦的做出了一个简短的回应,率先迈开步子快步跟上前往山下的队伍。猫没有做出任何应答,只是悄无声息的跟在德罗恩的身后,举着伞替他遮挡暴雨的侵袭。

一般而言这样的暴雨身上一点都不淋湿是不可能的,可德罗恩身上却干干净净,黑色的丧服像是新买来的一样整洁。头顶的黑伞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将一切侵扰到他们的东西都隔绝在了黑色的伞面外。

德罗恩也在仔细留意猫走路时的样子。但越是留意他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猫身上的气场虽然冷了一点,但好歹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这一点德罗恩还是能够确定的。可是大活人走路会一点声响都没有吗?特别是现在这样满地的积水和泥泞,正常人走路怎么样都会弄出一点声响,可他却是真正的悄无声息。就像是他不是用走的,而是用飘的一样,德罗恩怀疑他的脚根本没有和地面相接触。

越是想要深入的了解猫,就越是觉得他身上的谜团多得数不清。

德罗恩也曾猜测过猫真正的身份,只是每当他这样去做时心里总会冒出一种奇怪的朦胧感,这份感觉隐约告诉他,这不是区区人类所能探究之物。

两人沉默着跟在队伍的后面。下山的道路虽然是用平整的石板铺就,但连续的暴雨还有泥水让石板表面变得异常湿滑,稍不注意就会滑倒跌落。为了防止摔倒,德罗恩不得不放缓脚步,毕竟他的鞋可没有工人们穿的那种鞋子的防滑底。

可这样是赶不上工人前进的速度的。沉重的黄铜灵柩压在这些人的肩上,竟然像是轻若浮云,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快速的前进。德罗恩只得苦着脸吊在队伍后,眼睁睁地看着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正在德罗恩想着要不要冒险跑过去时,腰部却突然被人搂住,接着身体就失去了重心。德罗恩惊呼出声,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抱着自己的手,手上传来的触感异常冰冷,毫无人类躯体应有的温度。难耐的寒意铺天盖地的向他涌来,德罗恩整整愣神了三秒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德罗恩有些恼怒的斥责出声,双手死死抓住搂住自己的手奋力挣扎起来,想要挣脱猫的怀抱,却无奈那只看起来纤瘦的手臂却拥有着极大的力量,反正凭他是不可能挣脱得开了的。

“我带你走。”猫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这样扔下一句,并将黑伞往身前移了移,好能遮住德罗恩不让他被暴雨所淋湿,接着他调整了一下手势,让德罗恩能够直接坐在他的手臂上而不是半个身子吊在空中。接着他加快步行的速度,脚步依然是如同德罗恩料想的那样静默无声,轻松的就追上走在前面的工人队伍,并和他们保持着一样的前行速度无声的跟在队伍之后。

“放我下来!”德罗恩依然不肯安分下来,抓住猫的衣领极力摆出自己最凶狠的样子看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带有命令口吻的一句话。

“不行。”猫非常干脆的拒绝。

“你到底想干什么?”德罗恩这下是真的有些怒了,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在他身边纠缠不休,还这样自作主张地做出不可思议的举动,真是烦透了!

“让你跟我走。”猫面无表情的说。

被猫抱起来的德罗恩这下才总算是能近距离看清猫的脸。就算是如此厌恶猫的德罗恩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人真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猫看上去不过只有二十出头,比例完美的脸庞上精致的五官就是连人间技艺最精湛的雕塑家都无法雕出这样精致的五官,仿佛这是出自神的艺术品;白皙的皮肤哪怕是庄园里那样雍容的贵妇和高贵的小姐们都比不上。

最让德罗恩映像深刻的还是猫的那一双眼睛。那双瞳中红褐色的瞳仁深邃而极富神秘感,那双瞳孔中仿佛隐藏着万丈深渊,让人只看一眼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可能。”德罗恩冷哼出声,别过脸去不想再去看猫一眼,心中已经自动将他的举动归为了讨好。

“你会答应我的。”面对又一次的拒绝,猫并没有露出什么失落的表情,依旧是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冷淡却又不失礼节地开口。实际上,德罗恩从来没有看见过猫露出其他任何表情。

“为什么?干嘛这么执着?”德罗恩陷入了几秒的沉默,最终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他只是个很普通的小孩子而已,到底是哪一点让这个怪人执意要让自己跟他走?

“你会知道的。”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双眸依然只是注视着前方,那双红褐色的瞳仁深处在照明灯微弱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诡谲的寒光,恍如无底的深渊。“我从不会选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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